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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莱恩大学士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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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福德莱恩收拾了一些自己的贴身衣物,和一本《关于哈蒙顿爵士的提纲》——这是他父亲十年前访问诺里亚共和国时带回来的,前前后后已经翻了十多遍,他又给这本书包了书皮,阿克伦巡捕队的人来抄家的时候,他把这本书放在了书房角落的小柜子上,上头又工工整整的盖上了一本崭新的文学杂志,这让巡捕们忽略了这本书的存在。

    布福德又把那本文学杂志和两枚阿克伦银元小心翼翼的一齐放进了自己的帆布斜挎包里,头也不回的走出家门。

    “布福德,别太难过了,这事儿与你无关,都是你父亲的问题。”

    说话的人叫昆廷,是布福德多年的好友,也是查抄莱恩家时的巡捕队队长,他声音洪亮,仿佛从来都不知疲倦,哪怕不用扩音喇叭,洪钟之声都能让百米开外的人听到他充满正义感的喊话,他一身笔挺的制服,手上戴着一副一丝不苟一尘不染的白手套,宫廷鹰犬的形象在他这里真正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布福德,这里就交给我们了,你们的家具、物品,我们都会帮你们暂时保管,你就放心的走吧,离开这儿,远离是非,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昆廷柔和地说道。

    布福德看了昆廷一眼,飘忽的眼神里透出一丝无奈。

    昆廷见状,就凑了上来。“哥们儿,别担心,你母亲住哪儿我都安排好了,你就把心给放宽了,踏踏实实的。”昆廷看了看周围,身后的三个巡捕队员正在仔细的给莱恩家的院子大门上贴封条,他凑近了说道,“你父亲那儿我也知轻重,但是老弟,现在是阿克伦国上下形式所迫,你有机会也劝劝他,认个罪还少吃点苦。”

    布福德淡淡的看着昆廷,说道:“就靠你多照顾一些了,昆廷。”

    昆廷点了点头,又往回退了几步。

    “以阿克伦国王的名义,对莱恩教授进行逮捕,对莱恩家族财产进行冻结,择日由皇家第二法庭进行审判,阿克伦国王万岁~!”

    昆廷亢奋的对着围观的人群喊话道,身旁的三个巡捕笔挺地站在他的身后,查封莱恩家在他们眼里,是一次伟大的胜利。

    布福德木讷的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看着他们用自己的满腔热情投身于这骄傲的职业生涯,眼睛渐渐的模糊了起来,一阵风及时的吹干了他眼眶里摇摇欲坠的那滴眼泪。他捂了捂自己的挎包,确定父亲带回来的那本书还在,这才感到一丝安心。

    布福德知道父亲这次问题的严重性。之前他也亲眼目睹了自己任教的多佛尔丁教会学院的托尔金校长的抓捕过程——托尔金校长的脚上戴着一根粗重的脚链,手上反铐着一副生锈的手铐,肩头还架着一副沉重的枷锁,像极了古时候被押往刑场的死刑犯,上面写着“曼努埃尔托尔金”,更让人扎眼的是在名字上用油漆画着的巨大的红叉,在酷暑的太阳下,红色格外耀眼,像是凝固的血液一样震慑心魄。

    在托尔金校长身后,两个站得笔直的巡捕,目光坚毅,昂首平视,一左一右地把季校长的双臂直直的摁着,搭在托尔金校长肩膀的那两只手还死死的把这位身材魁梧的老人生生的往下按到九十度弯腰。那块枷锁几乎整个重量都压在了托尔金校长的脖子上,深深的勒进了校长的后颈,老校长像是一只被擒住的鸟,他的翅膀被猎手牢牢的扯开。他的金丝眼镜已经掉到地上摔碎了,可没人会帮他捡起来,也没人注意到这些细节,押解的路上只有一路看热闹的市民,每个人或神情肃穆,或小声议论。

    “曼纽尔托尔金!你背叛了阿克伦!!你有罪!借着校长职务便利,向夜莺谷王国通风报信!!罪无可赦的叛国罪!”走在前面的昆廷突然转身冲着托尔金校长大声审讯起来,嗓音尖锐,气势磅礴,引得四周黑压压的群众一片议论和骚动。

    “我对阿克伦……无限……忠,诚,高庭还未审判,你……怎能污蔑。”季校长极其虚弱的说道,“还有,我叫曼努埃尔,不……不是曼……纽尔,长官……”

    “曼纽尔托尔金学士!你的日记、论文我都看过,好几篇都在歌颂你所谓的人文纲常,甚至处处对王国法律表达不满和藐视,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当多佛尔丁的校长!”昆廷怒目圆睁的说道。

    老校长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曼努埃尔,长官。”他的脖子已经感到非常吃力,后颈的枷锁也好像快要嵌入他的肌肤之中。

    正午的太阳暴晒下,早晨开始就滴水未进的身体已经明显感觉到虚脱。他想让脖子放松一下,挣扎着想要立起身来,狠狠地挣脱了身后两个巡捕的束缚。

    “你!你这样傲慢的姿态,真是对神圣的阿克伦国王的亵渎!”右边押着他的巡捕高声说道。

    “国王和人民给你机会改过自新,你却是这样的态度!”昆廷发出了更加激烈的声音。托尔金校长慢慢站直了身体,往右边那位巡捕略显无神地看了一眼,又向四周黑压压的人民群众吃力的扫视了一圈,大部分一个个目光严肃而又好奇的盯着他,他们知道他是名校校长,究竟为何会被如此粗暴的对待,大部分人一无所知,人群讨论声渐渐小了,开始变得鸦雀无声。托尔金认得,人群里好多都是多佛尔丁的学生,都是昔日里碰面一口一个托尔金校长,敬畏他尊重他的王国青年才俊,他们一个个焦急而又愤懑的看着昆廷队长,有些甚至激动的想要冲进来,托尔金校长闭上眼,对着他们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学生们不要有过激的行为,刚刚挣扎时手铐蹭破了他的手腕,伤口流出来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滴在他身后的地上,像一朵朵怒放的扶桑。

    “带走!!”昆廷举起戴着白色手套的拳头,用力的向前一挥,“阿克伦国王万岁!”

    ”国王万岁!“市民也自发的喊了起来。

    布福德就站在人群的最后一排,他并没有像学生那样激动,作为一个多佛尔丁的教师,他只想本本分分的教书,他只想安安稳稳的走父亲走过的道路——教书,育人,写论文,有朝一日进入皇家教廷,拿一份心安理得的薪水——仅此而已。看着托尔金校长,也是他父亲从一直以来的导师、挚友,他心里有些为他叫屈,也有点疑惑为何要这样近乎羞辱的对待一位品行端正的学者。但也仅此而已,他不敢多想,也不敢通过父亲去了解托尔金校长的情况,他敏锐的意识到,这样有很大概率会连累到已经在皇家教廷做大学士的父亲。

    事实证明,布福德的敏锐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托尔金校长被逮捕的两个星期后,巡捕队就风卷残云的对大学士本杰明莱恩开始了行动。

    那个夜晚,父亲像个不屈的角斗士一样被巡捕们一拥而入带走,走的时候,布福德的母亲艾琳娜莱恩已经彻底的没了往日的知性和温顺,近乎哀求的方式抱着某个巡捕的腿跪在那里,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已经彻底散乱,哭成了泪人。然而巡捕们的执行力岂是因为眼前这位女性声嘶力竭的哀嚎所能动容的?他们劝说着莱恩夫人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阻止他们,正义一定会给每个正直的人一个宽宏的待遇,正义也会帮助每个走弯路的人及时走上正轨。艾琳娜知道再乞求下去也无助于巡捕们把自己的丈夫带走,便站起身来走到莱恩大学士面前,饱含深情的望着他,然后一头扑到他的怀里,暗暗啜泣。

    “没事的,艾琳娜。我一生光明磊落,不曾做过半点亏心事。”莱恩大学士轻抚着艾琳娜的头发微笑着说道,“我也不曾做过对不起王国的事,我相信曼努埃尔也没有,巡捕们只是请我过去了解一下情况,你也不要再为难他们。”

    艾琳娜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丈夫。

    “完事儿了我马上就会回来的,没事没事,亲爱的,别哭了。”

    艾琳娜垂眉低眼,轻轻说了声“嗯”。但是眼泪却是根本控制不住。她也不会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跟丈夫对话,这一别竟是永诀。

    “布福。”莱恩大学士转头对着布福德说道。布福德噤若寒蝉的站在屋子里,听到父亲叫自己,答应了一声,准备仔细聆听父亲的临走教诲。莱恩大学士本想说照顾好你母亲,好好在学校教书这类嘱托,转而一想,现在王国局势动荡,外族又虎视眈眈,王国先锋部队又在前线战争中节节败退,形势岌岌可危,今后教书育人究竟是不是一条好的出路都尚无定论,更别说现在要对着儿子说这些俗套的话了。最后他只是对着儿子叹了口气,想说的话一句都没说出口,然后毅然决然的迈步往门口走去,只留下错愕的布福德呆在原地,和泪如雨下的艾琳娜倚门目送。

    布福德不知道父亲最后欲言又止到底是为了什么,脑子里不断出现的是半个月前托尔金校长被巡捕房带走时的惨烈画面,他很难想象自己儒雅却又倔强的父亲去承受这份屈辱,也很难想象自己父亲鼻青脸肿满脸是血的模样。他回过神来,努力的想着从懂事以来父亲做过的一件一件事,到底有没有可以作为逮捕的依据,想了一遍又一遍,从父亲被带走,一直到他们渐渐走远消失在夜色之中。

    艾琳娜靠在门口,目送着丈夫,一直到看不清了,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回头看了看还呆在原地的布福德莱恩,说道:“布福,别替你爸担心,他的为人,我们都是知道的。”

    “我知道,我们都了解他,他从来没有做过错事。”布福德说。

    “本杰明一生为谨慎,哪怕教书时,也是这样的。”

    “嗯。”布福德点了点头,这时他才稍稍的放下心来,他确信他所见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母亲所描述的人,这次可能去协助调查或者只是做一些基本资料备案而已,毕竟皇家教廷是国王直属的部门,里面都是国王的亲信。作为大学士,父亲有义务去直面国王的任何问题,给与阿克伦任何无私的帮助。

    “母亲,您也安心。”

    “布福。”艾琳娜顿了顿,“我现在也不放心你啊,能不能,先别在多佛尔丁教书了?”

    “怎么了,母亲?我作为教师并没有什么问题啊,安安心心教书而已,我不工作哪里去维持生计。”

    “不是,我是真的有点……担心”

    “您是怕托尔金校长的事……”布福德说道,艾琳娜连忙朝他摇摇头,示意别再说下去了。布福德还是冲口而出:“托尔金校长自己写的几篇论文有问题,他也怨不得其他人。”

    艾琳娜惊愕的抬起头:“布福!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但又似乎找不到反驳儿子的理由,只能默然的叹了一口气道:”唉,毕竟托尔金校长也是你父亲的朋友,现在他被带走了,你父亲又被带回去调查,我是怕……”

    “您怕我受牵连?”布福德问道。

    艾琳娜微微点了点头。

    布福德说道:“您放心,昆廷队长是我的朋友,巡捕队也是公正的,我向来也注意自己的言行,这种事我会十万分小心的。”

    话音刚落,两个巡捕又出现在了方家的门口。

    “是莱恩大学士的家吗?”一个身材高大,甚至有些微胖的巡捕问道。

    艾琳娜点了点头,心想这才离开几分钟,怎么又换了一拨人过来。胖巡捕继续说道:“我是受昆廷队长的委托,过来莱恩家调取一些资料,以及询问家属一些相关问题的。”

    “调取资料?家里都是我丈夫的一些个人物品,没有工作材料留在这里啊。”艾琳娜疑惑的问道。

    “这位女士您别误会,我们没有恶意,昆廷探长现在也是直接要对国王负责,他的任何行动都是阿克伦国王亲自授命,阿克伦国王万岁!“说着,两个巡捕毕恭毕敬的把右手捂在胸口,朝皇都方向行了个礼,”昆廷今年才接管多佛尔城资料档案厅的日常工作,所以档案厅在做工作时,会有不少资料的残缺,如果我们能自己解决——你知道,我们巡捕队的工作效率一向很高,基本不会有我们搞不定的事情——我们也不会来麻烦你们的。”另一个偏瘦小的巡捕耐心的说道,脸上带着笑容,“莱恩大学士的很多个人档案隶属皇家教廷,那是皇都机构,我们工作不好进行,尤其是龙腾历466年以前的档案差不多完全缺失,所以只能登门造访,打扰你们了。”

    “但是家里一般也不会有什么档案吧。”布福德说道。

    “的确,所以我们也只是了解调查一下为主要目的,也希望家属能够理解我们。”微胖的巡捕说道。

    艾琳娜这才把两位请进家门,两位巡捕进门后迅速的环视了四周,客厅的每个角落都看的仔仔细细。胖巡捕问是否可以看看莱恩大学士的书房,艾琳娜点头答应了。

    不一会儿,两位巡捕就在书房里“搜查”了起来,开始时,他们还显得有些拘束,拉开书桌抽屉,把里面的文稿整整齐齐的堆在书桌上,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似乎已经失去了这份优雅的耐性,索性把翻出来的东西扔在桌上,丢在地上,时间越久,他们的动作越是粗野,把文稿书籍丢在地上的响动也是越来越大。本杰明莱恩有三个书架一个书橱大约五百多本书籍,也是被巡捕们翻的散落了一地,如果这时候碰巧有客人过来走访,一定会以为是家中刚被强盗抢劫。

    巡捕们闷头顾自寻找着,布福德和他母亲就在书房门口站着看他们在书房里无法无天。这一踏踏的文稿,都是父亲多少年的心血,里面有父亲自己空闲时的写作,包括了一些散文、杂文、中短篇小说等等,还有父亲参加教育工作以来的教学随笔,如今都像是一堆没用的废纸一样铺在房间里的各个角落,几乎都快没了下脚的地。

    一股深深的屈辱感涌上了布福德的心头,他忍不住说道:“巡捕先生,这些都是我父亲平日里自己写的东西和藏书,如果你们要调查了解,麻烦轻拿轻放,可以么?”

    瘦巡捕停下了手上的翻查,依然带着让人有些讨厌的微笑,向布福德说道:“您别生气,莱恩大学士的个人物品实在有些多得超乎的意料,我们时间比较紧张,所以请您多担待。”

    “费什么话!这当中我看就有和夜莺谷的书信,等我们一本本登记仔细了,都得带回去,到时候看你们怎么辩解!”胖巡捕突然厉声说道,“这么多书,嚯,还有自己写的东西,莱恩大学士如果没问题我愿受天谴!”

    “巡捕先生!”布福德也提高了分贝,“您,我称呼一声您,您看仔细了,如果克兹尔纳威克、陈海伦、艾尔邓普西、山田道彦这些享誉八大王国的大学者的作品都有问题,那么你告诉我,莱恩大学士应该看什么书?我们又应该去阅读什么?”

    “你!”胖巡捕嗖的站了起来,脸涨的通红,显然,他只是个中途辍学的青年,辩论他绝对不会是历史学教师布福德莱恩的对手,“你闭嘴!让你说话了吗!你刚才说的话,就已经是对昆廷队长甚至国王的大不敬知道吗?如果你们真的清清白白,我们不会冤枉你们的,如果在今后的审判中认定本杰明莱恩有罪,我看你们如何为自己辩解!”

    布福德轻蔑的呵了一声,他不屑再与这些动不动就四处无事生非,制造恐怖的鹰犬争辩,与他们做口舌之争对父亲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有巡捕把这份怨气撒到父亲头上,也是他万万不想要的结局。

    “行吧,不打扰您调查。”布福德冷静了下来说道。

    “这位先生,应该是莱恩之子吧?我们并没有恶意。”瘦巡捕脸上还是堆着微笑,并用手示意胖巡捕别再怒气冲冲的说话,“这里东西这么多,你们也要体谅我们的工作,我们也理解你们的感受,互相包容嘛。”

    “我们也调查的差不多了,把你们家弄的这么乱,我们十分抱歉。”瘦巡捕继续说道,从口袋里拿出了笔记本和钢笔,低头翻看了几页,然后抬头问道:“那么最后,我能问你们家属几个问题吗?”

    “可以的,巡捕先生尽管问吧。”一旁久未出声的艾琳娜说道。较之那个粗鲁的胖巡捕,这个瘦小的明显知书达理许多,说话时的声音也温润圆滑。艾琳娜不免对这位巡捕产生了些许畏惧,认为他是个难得的少年老成的人才。

    “配合你们的工作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布福德大不了你们几岁,情绪难免毛躁,也请巡捕先生多多包涵。”艾琳娜说,“莱恩大学士,是个一心扑在王国教育事业上的学者,根本不会有任何坏心眼的,有什么问题您问就是了。”

    胖巡捕气呼呼的站在一旁,双手抱胸靠在书橱上,但做这些文字工作显然不是他所擅长的。瘦巡捕低下头看了看笔记本,没有抬起头来,慢条斯理的问道:“本杰明莱恩,男,龙腾族人,出生于肯多瑞,生日龙腾历437年13月2日,父亲蒂莫西莱恩,母亲桑德拉特雷尔莱恩,对吗?”

    艾琳娜点了点头。瘦巡捕沙沙的在写着什么。

    “455年因为成绩优异被派往紫水晶之国夏林进修,459年回阿克伦,一直到466年6月,一直在多佛尔丁教会学院任教。期间与同为学院导师的坎德拉家族长女艾琳娜坎德拉结婚生子,460年生下独子布福德莱恩。”瘦巡捕一边飞快的记着,一边说道,“杜比叛乱后随国王暂避西莱斯廷城邦,做了西莱斯廷公立大学校长三年,468年,叛乱平定,回到多佛尔,做了多佛尔丁教会学院校长十年,直到龙腾历478年接受国王任命,出任皇家教廷大学士,至今。对吗?”他抬起头,看了艾琳娜一眼。

    “是的,这些说的都没错。”艾琳娜说道。

    “第三,在多佛尔丁任教期间,本杰明莱恩任学校自然科学教师,并同时担任科学院院长,464年底,受多佛尔领主伯恩侯爵委任,担任地质科考同盟会副理事长。杜比叛乱后,伯恩侯爵战死,本杰明莱恩暂时闲赋在家,离开多佛尔,在465年3月前往西莱斯廷任职之前,短暂加入过杜比的自由军,对吗?”

    “不是说466年之前的档案资料完全缺失了吗?呵呵。”布福德听完这些父亲的完整资料,在一旁冷笑道,“看来,你们的功课已经做得很充足了。”

    瘦巡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写着什么,那支笔动的飞快,安静的夜里,笔尖与纸摩擦发出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

    “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资料档案,如果这些工作我们都没做好,那怎么好意思来打扰你们呢。”胖巡捕这时也在一旁说话了,“我们只是还没调查到一些细节。”

    “细节?我丈夫教了大半辈子的书,不敢说桃李满天下,但是教出来的学生哪一个不是在为阿克伦国王贡献自己的光和热。你们才多大?你们真的了解他的为人吗?就算他加入过自由军,也是当时的形势所逼,这不也及时的迷途知返了吗?难道非要死在叛军屠刀之下才能显得光辉吗?我从二十岁开始几乎陪伴他走过每一个日日夜夜,他的为人我还会不清楚吗?巡捕先生,你们所谓的细节到底又是什么呢?”艾琳娜情绪激动了起来。

    “女士您别激动,我们只是跟你确认一些问题是否有遗漏,莱恩大学士的若干问题我们已经仔细了解清楚了,我们会这样斤斤计较吗?如果没有问题,过两天自然就可以平平安安的回来,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王国叛徒,我再强调一次。”瘦巡捕继续一边写一边说,突然他的笔停住了,很用力的在本子上点了一下——这是他画下的句号。他微微抬起头来,斜视着布福德和莱恩夫人,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起来,转而露出一副与年龄不相符的冷峻和严肃,慢悠悠的问道:“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艾琳娜激动的情绪还没有稳定,一丝不安浮现在了自己的脑海。

    “459年回阿克伦王国之前,您先生,本杰明莱恩,叫什么?”瘦巡捕一字一顿的问道。

    “叫什么?什么意思?”艾琳娜问道,双手令人难以觉察的颤抖着。

    “也不跟您兜圈子了,莱恩大学士曾经姓过什么?您知道的吧。”

    这轻描淡写的问题却让艾琳娜就像中了一道闪电一样愣在了原地,她忽然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何自己丈夫小心谨慎几十年,到了王国危机袭来时,却还是首当其冲的被带走,也忽然懊恼自己为何在几小时前丈夫走的时候,没有跟他多说几句话,她想到了上星期去看望被轮番审讯后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曼努埃尔托尔金,她想到了几天前她还在晚饭后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丈夫怄气了一整夜。此时,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她的世界就好像突然出现了日全食一样的昏天暗地。她就好像被一把枪死死的顶住了自己的脑袋,而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这无意识的隐藏了二十几年的秘密,恐怕今天是藏不住了,老实说这件事也根本算不上隐瞒,只是顺其自然的淡忘,仅此而已。艾琳娜思来想去,千算万算,却遗漏了这最关键的一个细节。

    但是她马上意识到不能说,不说自己的丈夫还有安然无恙的机会,说出来等待丈夫的,只有死路一条。

    “巡捕先生,我丈夫姓莱恩,这个问题是不是显得有些多余?”艾琳娜反问道。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我还会这样来问你么?”瘦巡捕声音开始尖锐了起来,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艾琳娜沉默了,她意识到眼前这两位巡捕先生的确是有备而来,并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是您亲口告诉我,还是需要我给您一点提示?”

    “你们难道会因为这种事而作为给我父亲定罪的依据吗?”这时候,布福德再也沉不住气了,“我们家姓格兰尼特,我祖父就叫蒂莫西格兰尼特!怎么了呢,这有什么问题呢!”

    艾琳娜听完布福德的话完全傻了,她不清楚自己的宝贝儿子是如何知道这件他出生之前的事的。而且如此快人快语的把自己遮遮掩掩的话脱口而出。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像是要把她的心智完全吞没。

    “哈哈,还是小莱恩爽快!”瘦巡捕笑着说,“这的确没什么问题,蒂莫西格兰尼特——泰尔之手,曾经的璀璨骑士团首席白金骑士——也没什么问题,那你不知道你父亲原来叫什么吗?”

    “本杰明格兰尼特啊,不是么?”布福德问道。

    “果然你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说着,瘦巡捕从挎包里又摸出一本书来,很随意的丢在书桌上,布福德分明看到书名叫《星光河环绕的南西》,作者阿斯蒂克格兰尼特。“这,这难道是我父亲的原名?”布福德疑惑的问道。

    “这点你就问莱恩夫人吧,她应该比谁都清楚,她也应该清楚这本书到底写了什么。”很久都没有说话的胖巡捕这时终于开口了。

    布福德赶紧拿起书快速的翻阅了起来。但由于时间紧促,他并没有看明白整本书到底写了些什么。“这本书里所写的南西,恐怕就是夜莺谷王国境内吧?请问莱恩夫人。”瘦巡捕冷冷的说道,“我记得,年轻气盛的天之骄子本杰明莱恩先生,被派往紫水晶夏林,为何会出现在夜莺谷王国境内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几年后的卡尔杜比将军,也是夜莺谷派来的卧底吧?那么您又如何证明,伟大的莱恩大学士——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逗留夜莺谷数年——他就没有发自内心的叛变呢?“

    瘦巡捕的每句话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一刀刀的刺痛着艾琳娜的心脏。

    “但是先生……”艾琳娜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商榷,“这书是我丈夫458年左右写的,当时的确是在夜莺谷王国出版了,书名看起来像是一本地理考据之书,其实更像是一本游记,并没有任何危害阿克伦王国的内容。而且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些也不能证明莱恩大学士现在的价值倾向还是和当初一样的啊。也许,也许,也许,不,是肯定,他现在已经改正了呢。”

    “改不改正呢我不知道,这些是我们上级部门的工作,如果莱恩大学士。”瘦巡捕把笔夹中央,把笔记本慢慢合上,“哦,是格兰尼特大学士,他能对自己潜入夜莺谷王国的行为做个合理的解释,高庭也许会宽容以待的,也许对着英明的阿克伦国王虔诚忏悔,明天就能出来重新做他的官。”

    “噢,但或许,这也永远无法解释——他真的不是夜莺谷王国的卧底。”瘦巡捕眯起眼,冷笑道。

    他说话逻辑天衣无缝一丝不苟,只凭这段滴水不漏的叙述完全看不出这只是一个十八岁的青年。

    艾琳娜万万没有想到,莱恩大学士这部二十年前的文学作品,给自己埋了一颗长达二十年的雷。

    “我的问题问完了。感谢家属的配合,能让我们的调查如此顺利进行。”瘦巡捕站起身来,把《星光河环绕的南西》收了起来,和胖巡捕一前一后的向门口走去,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带着他标志性的微笑向艾琳娜说道:“尊敬的莱恩夫人,纠正您刚才说的一句话,别说我们年纪才多大,莫欺少年穷。阿克伦国王万岁!”说完,神采奕奕的走着坚定的步伐离开了莱恩家。

    “母亲。”布福德看着两位巡捕渐行渐远的背影问道,“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他们。”

    艾琳娜走了过来,温柔的握住了儿子的手说道:“这事也怨不得你,我不知道你从哪边了解的这些,你父亲也不知道,我们从来没跟你提过这件事,所以事先没有跟你商量过。”

    “就是我刚去多佛尔丁那会儿,有天夜里和父亲一起喝酒的时候,他告诉我的。”

    艾琳娜一愣,她没想到这个秘密是自己丈夫告诉儿子的,“怎么能带着儿子喝酒呢,酒多误事,酒多误事。”她喃喃自语道。

    “我想应该不是,父亲当时并没有喝多。”布福德肯定的说道,“哦对了,这本《星光河环绕的南西》哪边还能看到吗?”

    “我不知道。”艾琳娜说着摆了摆手,这本书已经给莱恩家带来不小的麻烦,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因为它而身陷囹圄。“算了布福,明天我们去巡捕队,你和昆廷队长疏通疏通,我去找你舅舅想想办法。”

    “不会连累了舅舅吧?”布福德弱弱的问道。

    艾琳娜没有再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心里也没有底,像这种可大可小的问题她一个女人并没有多少经验来判断,她也不知道在面对审问时,自己的丈夫究竟是像一个百折不挠的斗士一样威武不屈,还是像个摇尾乞怜的奴才一样圆滑苟活,她也不知道那群喜怒无常的巡捕房的家伙究竟会怎样对待自己的丈夫,会严厉的毒打吗?就像曼努埃尔托尔金那样,她真的不知道,她现在能想到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继承爵位的亲弟弟了。

    “别多想了,早点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父亲会照顾自己的。”艾琳娜安慰道,尽管她的心比谁都悲痛。布福德点了点头,便回房休息去了。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的艾琳娜在辗转反侧了一阵之后,起身去收拾了凌乱的书房,等到书房恢复到整洁的原样时,东方已经朝阳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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